不，萊爾。不要逼我傷害你。
艾瑞斯的聲音好似遠方傳來，像是從水底升起的破碎。萊爾看不見艾瑞斯的表情，他頎長的纖細頸子斷線木偶似的垂落在萊爾胸前，一綹淺金散亂在他心口。萊爾死命的撐起身子。這不容易，尤其在那只屬於人王的配劍正擦過他耳畔深深嵌入地上，而艾瑞斯緊握劍柄。他又說了甚麼，投下陰翳的金色瀏海後方薄唇慘白著一張一合。萊爾痛苦的意識到自己聽不見艾瑞斯，腦袋嗡嗡作響。
萊爾。
萊爾。萊爾。萊爾。
他艱難的辨識，艾瑞斯不斷重複著自己的名，急促絕望，有如失速墜落者徒勞的想抓住一切。如果連艾瑞斯也會感到絕望的話，萊爾曾經以為他不。而這整個世界正在失速墜落。
阿萊諾再次看了看填寫的答案，覺得十分滿意。誰說他挑食的，他自己怎麼想都還舉不出十個呢！他笑得開心，安娜貝爾看到便湊了過來。
「咦，阿萊諾你寫好了嗎？」
「嗯！安娜要看嗎？」
好奇的點點頭，安娜貝爾接下阿萊諾手中的紙卷，念了出來：
「『一、自己煮的』……哎呀，我不記得阿萊諾作的東西不好吃啊？」
「因為我沒弄給安娜吃過。先說好，」看到異色的大眼帶著期待望向自己，阿萊諾連忙道：「科維、白羽或克里恩就算了，我可沒打算整你！不行，我絕對不要！」
「好可惜喔。」
溫柔語調夾雜著真心的遺憾，阿萊諾覺得良心有些刺痛，第一次希望安娜貝爾忘記某件事情。安娜貝爾像是注意到阿萊諾的侷促不安，抬起頭，給了讓他稍稍放心的一個微笑，才繼續念下去：
「『二、白羽煮的』……嘻，好過分喔。」
雖然這樣說著，安娜貝爾卻忍不住覺得有趣而笑出聲來。阿萊諾則嘟起嘴，微弱的抗議。「上次他作的蛋糕真的很恐怖嘛！」
「可是白羽很努力啊。」仰望向阿萊諾，安娜貝爾微笑，又道：「我作的點心阿萊諾就吃光光啦，偏心的話白羽會很難過喔？」
「為甚麼不能偏心啦？是說別再提那個酸辣點心了……」
末句的聲音降了下去，阿萊諾小心的觀察了一下安娜貝爾。很好，安娜繼續往下讀了！沒被聽到！
「啊，只剩一項了。是『三、沒肉沒酒或沒有甜的東西』……呀，阿萊諾你還說你沒有偏食呢？」
「有加我就會吃啊，哪有偏食！」
看著鼓起腮幫子辯駁的阿萊諾，好可愛。安娜貝爾忍不住伸指點了點他紅紅鼓鼓的臉，阿萊諾就反手輕握住他的纖指，貼上臉頰。嘻。安娜貝爾有些害羞的笑彎了眼，然後發現手中紙卷的最末端還寫著些甚麼，他歪過頭，眨了眨眼。
「這是……」
「等一下這個不要看！」
突然激動的搶過紙卷高高舉起，阿萊諾把安娜貝爾嚇了一跳，藍與金的眸瞪大著望向他。阿萊諾炸紅了臉，滿腦混亂不知該作何解釋的十分驚慌，道歉或著安撫的話還在舌尖上打結時，聽到安娜貝爾的笑。
明明是不知所以的笑，明明是如此單純的愉快。但，僅僅是這樣就能使他平靜下來，然後一起笑著。後來安娜貝爾問了，阿萊諾還是沒給他知道。回答問題時阿萊諾迅速寫下了四個答案，自己煮的、白羽煮的、沒酒沒肉或沒有甜的東西、還有又酸又辣的。
可是安娜貝爾溫柔而滿足的笑容浮現在他眼前，酸辣的點心好像也沒那麼難下口了。所以阿萊諾劃掉了最後一個答案，旁邊還多了小小的塗鴉，是紅色與紫色的小人偶，正依偎在一起分享點心。太丟臉了，絕對不能給安娜貝爾看到。阿萊諾這麼想著，小心的把紙卷收進抽屜。
……這甚麼鬼東西。希利艾暗忖，無奈望向正絞盡腦汁埋頭思考的阿萊諾。平時大辣辣舞刀弄劍的手現正緊抓筆桿，另一手胡亂撥搔著紅色額髮。阿萊諾表情懊惱，眼前的紙一片空白。聽見阿萊諾小聲的、失落的，用罕見的內疚語氣，埋怨自己不夠瞭解兄長，希利艾搖了搖頭。
「阿萊諾。」
艷紅的腦袋瓜子聞聲揚首時，希利艾溫柔的伸出手，輕輕撫平對方與髮同色且糾結的眉頭。這樣好看多了，他一面想，然後珍重小心的捧起阿萊諾的臉，一面說道：
「阿萊諾，我永遠、永遠不會對你發怒啊。」
你只要瞭解這點就足夠了。
也只要有你瞭解這點，就足夠了。
「艾瑞斯老師──」
踏進課程準備室就聽到萊爾的叫喚，那個稱謂與他故作可愛的聲線令我挑眉。然後狄恩有些沮喪的背影便進入我視線，清楚的說明了萊爾到底在玩甚麼把戲。
「穩重點，別太欺負三界王陛下了，萊爾叔叔。……！」
我嘆道，語畢才注意到自己無意間順著心中所思脫口說出。這個失誤明顯讓萊爾更加開心，開始炫耀起自己增進師生情誼的教學之道，說穿了不過是怎麼誘騙白羽叫他叔叔罷。實在是半點人族之王的風範也沒有。而狄恩居然還聽得認真。
『──萊爾那套你學不來的，狄恩。』
『就算可以，就算白羽同樣稱呼你狄恩叔叔……』
『你也不會滿足的。』
我說不出口。
在這樣溫馨的氣氛下想著灰暗的殘酷現實，我厭惡自己。
艾瑞斯原本以為路西法老師會跟自己一起來的，但最終終究是他獨自一人步進米德海姆的神王宮。宮門的侍衛不算親切，又或著不太自在，艾瑞斯覺得有些新鮮。那人是真心以為自己僅僅是個迷路的尋常牧童……後面還跟了隻羊。
「呃，陛下召喚我……」
這不全是真話，所以艾瑞斯說得結巴，侍衛懷疑的神情便益發明顯了。召喚是真，但帶來召書的王宮使者同時也帶來王將在下旬親自前往神之仙境村的訊息，他應該留在村內等待的。應該。他卻為了逃離那難以言喻，自己甚至不太明白的悲傷，匆匆上路。唉。
侍衛將艾瑞斯臉上的複雜解讀成羞愧，再次加硬了語氣要孩童別搗蛋，沒有證明就閃一邊去。艾瑞斯並不想為難盡責的侍衛，可是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說，召書被羊吃掉了……大概只有封緘的神王有能力從羊腹中那團草泥中辨識出一絲魔力。
懊惱自己的疏忽無記於事，艾瑞斯想了想，就牽著羊走向米德海姆的神王宮。那是屬於八歲孩童的天真思考，日後會被他的神王繼父笑話許久，羞窘得要死。但當時他還不知道，只是在那銀色長髮垂到自己與羊身上時，看著王和自己、和父親一般的紅色眼眸帶著自己陌生的笑意，忘記了呼吸。
「取消婚約！」年輕公主說出引起全場譁然的爆炸性宣言，「我絕對不同意這起婚約！」
神族的使者面如死灰，人族的王與朝臣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唯一例外是魏神官，好容易才回過神來的零宰相注意到，有些不服氣的拒絕承認是魏輕挑的聲音把自己從震撼拉回現實。
像是感應到零的糾結心情，魏神官還特意側過身來衝著他一笑，才又轉向公主，繼續用那聽似愉悅的一貫口吻說著：「莎莉亞公主明明早知道王室子女沒有權力決定自己的婚姻，不是嗎？」他頓了下，歪著頭，用一種故做天真的神情詢問道：「臣還記得公主也對陛下說過，神族王子可是難得的好對象呢。」
「我是說過……」
公主嘟囁，下半句話其極小聲，零宰相沒有聽到。他猜想距離較遠的魏也沒有聽見。就算聽見他也沒有任何特殊反應就是了，魏神官只是點點頭，扳著手指數著：「身分相當，年齡相當，身體健全，武藝高超，文理方面也由有幸請到隱居的神族賢者路西法大人指導、應該不用擔心。放眼新伊甸還真找不到更能與我人族公主匹配的對象了，殿下您到底有甚麼不滿呢？」
「魏大人你沒有講到重點！」
像是被踩到痛腳似的，安靜許久的莎莉亞公主拍桌跳起，由神族使者送來的卷軸順勢被摔落，展開。公主就指著地上那幅俊美的神王子畫像放聲尖叫。
「我才不要嫁給一個比我漂亮的男人！這是女性的尊嚴啊！」
如果重頭來過，如果當時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白恩迪諾！帶著你的母后先走！」一瞬間，現下與未來，千千萬萬個可能在我腦海內翻騰。我應該要知道的，以我的劍術肯定能夠輕取叛軍領導──當時我的劍術早已遠遠超越父王了──當敵人軍心動搖的那一瞬間，將是我王室能否延續的重要關鍵。
其實父王應該也能取勝，但他保守嚴厲的外表下那顆鮮為人知仁慈之心，會讓他在遲疑之際付出生命做為代價。我應當要上前的。我應該要知道不能夠轉身逃離的。假若展開逃亡生涯，面對的便不再僅止於自詡正道的尋常敵人。
喊著起義口號的士兵們被騎士光明精神束縛，卑鄙沉淪的長老院為剷除後患，卻絕不避諱聘向黑暗招手。一旦走上此路，我與母后勢必將迎向死亡。我攬著一臉驚恐的母后，我很清楚不需多時母后便能冷靜下來，甚至反過來保護我。任何父母都會為了子女不畏死亡。
可是現下的母后看起來如此脆弱，如果我這時候抽開這雙保護母后的手，我一定會後悔的。
放手的話，我一定會後悔的……
放手一搏是我唯一的機會。
「快走啊！白恩迪諾！」
我知道，我一定會後悔的。
「白恩迪諾！」
「對了，萊爾。」被突然叫住時男孩觸電似的跳了一下，趕緊把手中的小布包揣進懷裡，這反應當然沒有逃過他姊姊美麗的銳利金眸。看著稚嫩童顏掛著緊張卻有些興奮的神情，卡菲爾斜倚著門柱，覺得自家小孩好懂得令人擔心，搖了搖頭。「你最近……」
「沒有小貓沒有小狗！我沒有帶點心出門！只是要去散步一下然後到圖書館找資料而已姊姊再見！」
男孩扔下話就衝出門去。怎麼這麼沒有耐心，女子扶額，低喃說道：「……我是要說，帶回來養也沒關係。」
「今天好驚險喔，差點被姊姊發現！」根本已經被發現了好不好。小巧的手翻過書頁，乾脆忽略男孩的叨唸。完全不在意對方無動於衷，萊爾開心的繼續現寶。「給！這是我偷偷請夕晴做的蛋糕喔，上次艾瑞斯說過不喜歡吃太甜對不對？這個蛋糕夕晴沒有加糖喔。可是還是好好吃的樣子，唔……」
我說的應該是我不喜歡吃東西，反正也沒必要。「喜歡的話你就把它吃掉吧。」
「不行啦，」男孩有些動搖，可是還是堅定的搖頭拒絕。「這是夕晴特地為艾瑞斯做的耶！我拜託夕晴不要加糖時把夕晴跟姊姊都嚇一大跳呢！姊姊的反應超激烈──」
「萊爾真的很喜歡你的家人。」
手舞足蹈的童顏童語被突來的這麼一句打斷，男孩眨了眨眼，低頭看向似乎也很訝異自己話語中隱藏如此渴望的艾瑞斯。對方清秀的小巧臉蛋一下子燒紅起來，但萊爾還是覺得很漂亮，不知道是第幾次的邀請脫口而出：「艾瑞斯，你也來我家住嘛！」
嘆氣，他吃力的想闔上精裝書，男孩見狀趕忙接手幫忙。
然後金色的小小頭顱仰起，那總是燦爛到令他無法招架的笑靨倒立著映入紅眸眼底，艾瑞斯幾乎覺得自己無法說出拒絕。
但他還是說了。
「說過了我是圖書館的座敷童子。不能離開的。」
「……只是覺得時間的磨礪真是了不起，連當初那個不懂得禮儀的神族候選人都變成讓人刮目相看的紳士了。」
文學課教師看著白羽加快了不失優雅的輕巧碎步追上阿萊諾，感嘆。在旁偷閒許久的人王兼任修養課教師倒是一下子得意起來。
「哼哼！那當然，那小子可是我的學生，會繼承我一貫優雅的作風也沒有甚麼奇怪的吧？」
「……像你？呵。」想起了甚麼情境，難得的笑意飛上平時淡漠的臉龐，沉潛進回憶當中。「這個嘛，文學課睡死這方面是真十足學到你的精髓。」
「才沒有呢！」
「？」紅眸略瞠，因為人王少見的劇烈反應。
只見萊爾嚴正的抗議：「我不可能在艾瑞斯你的課上睡著的！頂多看你看得入迷沒聽進課而已！」
那還不是一樣。金髮智者想要這麼回道，卻發現自己的臉正發燙，口乾舌燥的說不出話來。
早晨05:00
嘿、暗紅的眸很乾脆的張開，眨了眨，將早已完全清醒的夏日晴空收進眼底。睡前他並未將窗簾拉上，這是兩人共同的習慣。記得相偎共枕的久遠兒時，他們還會細數著、爭論著浩瀚裡有多少的光輝明滅，直到巡夜的女僕長威脅要找來家主閣下甚或路西法大人，才不甘願的闔眼睡去，但，仍堅持讓星輝流瀉。
屬於露西亞金家族的任何孩子都會輕易被那奇偉夜幕吸引，包含他與他，即使他解讀命運軌跡的天賦淺薄到與對方令人汗顏的魔法能力一般難以搬上檯面。這一代由於血脈分享著相同感動的，只有兩人。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想到這就覺得有點開心。
早晨05:30
好亮，這是第一個想法。再度佔據思路的濃濃睡意勉強可以算是第二個，沒有第三個了。還要睡啦。他咕囔著，不耐的翻身。然後模糊的感覺到床鋪陷下些許，重點是同時間照度驟減，方才壓迫著他、刺眼粗暴的掘出他深深埋藏在記憶底層的那場惡火隨之消散。
夢境間他的視野依舊清明，卻變成了不灼人的暗紅、讓他想起了誰。現實中他滿意的呼嚕一聲，舒服，這是現在唯一的念頭，至於緊緊將那隻似乎想要偷摸自己紅髮的手摟進懷裡不肯放開就真只是下意識的直覺反應而已。
早晨06:00
他吸氣、吐氣，淺而密集，不安的幾乎是喘息了。而禁錮他行動的那人卻始終熟睡。被緊擁的臂應該要麻痺無感了才對，但他仍然感覺到一陣陣的悸動與灼熱從那傳來，更從心底不斷升起。甚麼時候才會習慣呢？
艱難的以對方懷裡的手勾起一縷艷紅，他輕觸，想著。自己總是學不到教訓，明明早知道這傢伙睡糊塗時像是膩人孩子似的會揪纏任何不帶敵意的接觸，六年來擔任其管家的克里恩也只敢用過激的掀床方式喚對方起來。
為甚麼自己卻總像是被蠱惑似的望著傾瀉滿床的美麗紅髮發起愣來，然後、陷落呢？那同樣鮮豔的紅色眼睫輕顫，他有點癢，無端惱怒著想看看對方是否實際上已然清醒。
早晨06:30
朦朧間聽到流水般的劍聲，鳴響若歌，如果他腦袋清醒就會有些害羞的意識到是那柄輾轉在兩人之間的美麗細劍、然後用力豪邁的拍打雙頰來掩飾臉紅。不過現在還是半夢半醒，所以他坦率的笑了出聲，模糊想像著對方看見的話，肯定又會一面可愛的搖頭，不知是否是為了望讓飛紅的頰消散。
那倔強而驕傲的臉龐彷彿出現在眼前，令他再次勾起嘴角，是能引起對方更加氣急敗壞羽更多情緒表彰的張狂微笑。如此一來那家伙又會有甚麼反應呢？夢裡的他突然有股衝動想要跳下練武場與之招架，卻絆到床單，碰通的摔下地板了。
早晨07:00
晨練結束後是打理兵器的時間，讓戰鬥時沸騰的心緒回歸和平，於是使人與劍都得以恢復狀態。乾淨絲布拭過細劍，沒來由的他思及很少看到對方養護那只誇張的巨劍。或許希利艾曾為紅蓮刻鑄上甚麼符咒？那個寵溺過度的傢伙十分清楚這傢伙討厭麻煩，確實可能做到如此地步。
想到這裡就覺得把圓舞交付出去後接連好幾天糾纏著，耳提面命要對方做好保養工作的自己輸了一大截。可惡……他煩躁起來，不知道自己在煩躁甚麼。而他再無空暇延續煩惱，那只他嚴正懷疑動過手腳的紅蓮飛進眼前。
他閃過，劍風打落了絲布，下一瞬間艷紅的身影也躍入視野、又倏的跳出，轉身時他訝異的發現那傢伙竟以巨劍為跳板，用、力、撞、來！天旋地轉，騎在他腰上的那傢伙得意揚揚的高舉得手戰利品，細劍劍刃映著美麗的紅色光芒，但滿腦袋驚嚇於現下姿勢的他已沒辦法注意那麼多了。
早晨07:30
他實在搞不懂自己好歹抹了把臉權充梳洗後才加入晨練，冒險時不都是這樣嗎，為甚麼還要抓回家再次梳洗打點……然後挨罵。都是那傢伙害的！他小聲的埋怨，音調倒是嚐飽了癮頭的滿足。知道對方也被拖下水這點讓他有些壞心的愉悅，輕易看穿自己心思的兄長聞言只能搖頭。
而另一個同樣瞭解他的祖父則冷哼一聲，要他想好怎麼跟女僕長交代自己的睡衣為何布滿塵灰甚至劍痕。原本無所謂聳肩的他聽到下個訊息時大吃一驚，祖父竟提到那傢伙現在應該正代替自己解釋緣由──也就是被那群興奮八卦的女性疲勞轟炸？怎麼可以，只有我才能欺負他啦！
他一下子衝出門外，把囉嗦的兩人拋諸腦後。
殺手面試到底為甚麼要求散步啊？白羽喜歡散步，能夠認識各式各樣的人。可是他不記得曾經在散步時遇到過任何一個殺手啊。呃說不定有遇過？畢竟最近自己記憶斷層的毛病越來越嚴重了。銀色的頭顱搖了搖，白羽停下腳步，再次檢視手中的傳單──然後立刻移開視線。
傳單上身著緊身夜行衣強調肉體曲線的男女圖像讓他很不舒服。有穿衣服得算是好的了，還有更直接更天然的彰顯力與美，僅僅技巧性用陰影、血珠或者聳動文字遮掩住重要部位的，諸如「XXXX！XX──XXXX──」、「XXXX，X！XXXX！！」以及「XX，XXXXXXX（句尾畫了個心形符號）」
我說，這樣的殺手真的沒問題嗎！腦海裡的風暴讓白羽混亂得沒有注意那悄然接近的身影，直到殺意倏的湧現。「！」他無法動彈。明明來人一下子便收回了殺氣，白羽依舊震懾於方才瞬間的恐懼，就連回頭也像是費盡全身氣力似的使之發抖。細小冰冷的汗珠自他的臉頰墜落，被身後那人輕輕接過。
結著薄繭的纖細手指瞬勢滑下，沿著男孩微顫的銀髮、下巴，緩慢的，最終駐留在頸邊。「小子，你已經死了。」
一開始是為了妹妹。寂寞的公主最大的叛逆是繞過王宮眼線來神之仙境村找他，安安靜靜的看著他閱讀，恬靜微笑比在父王母后身旁的惶惶不安討人喜歡多了。但還是讀得到，很深很深的，寂寞。不善安慰的他半抬起手，還未伸出去卻已經放下，然後逃避也似的埋回書中，滿心懊惱。
那天他偶然瞧見妹妹對著小鳥歌唱，第一次聽到她拋開憂鬱的羞怯輕笑，就像個孩子一樣......她本來就是個孩子。神族的公主已經有點忘記開心的感覺了，還是不曾有過？總之那些鳥兒幫她找回來了。牠們盤旋、停歇，親暱的啄著她的捲髮，公主思考，小鳥是不吃頭髮的吧？要問問哥哥。
步進圖書館時兄長難得的不在，公主疑惑，沒有注意到自己歪頭思索的儀態在王宮是要被糾正責備的。他在妹妹坐下時進門，手中捧著一疊並非平時會選擇的書集。禽鳥的圖鑑，一絲失去許久的活力閃過公主的眼底，那瞬間他看見那份寂寞化做了力量，長出了羽翼。微小但終將展翅，果然，她並不沒有被全然馴化呢。
最後書籍被放回架上，他們跑出戶外。日落、月昇，直到星稀的黎明他才與妹妹合力編好了個隔日沒有半隻小鳥願意賞臉停駐的......嗯，應該是鳥巢。又一次懊惱的情緒佔滿他心底，但這次沒有痛。公主的手藝沒有進步機會，那日被他甩開的監視者一狀告上父王，小鳥被關回籠裡。
他依舊竭盡所能吸收知識，不同的是當他從書頁中抬起頭，會發現已經無意識的編織出一個又一個的精巧鳥巢。小鳥飛進飛出圖書館這件事曾經讓管理員好生抱怨，他終究用設下結界不讓鳥兒飛進書庫的敷衍使其收聲。其實哪裡有甚麼結界，翼族是嚮往天空的，誰不嚮往？而書中的無涯世界，是他的。
很久之後，妹妹不再是公主。她已能獨立翱翔，僅僅是為了令他安心而接受狄恩收留，他知道的。說不上是喜歡，但他持續習慣性的編織著，只是這些鳥巢不再放在他的窗邊。他回憶，淡然的低頭望向曾經停滿小鳥的窗台。線下是多麼空蕩，多麼安靜......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一道紅色火箭製造喧嘩囂張的呼銷而過。圖書廣前是練武場，鳥群被嚇得紛飛呀叫。「......頭痛。」前言撤回，誰說安靜了。他習慣性的按向太陽穴，許久，直到舒適些了卻未放下。
方才他瞥見天青色，那不常見，但森林深處的小狹谷長滿不同深淺的藍月草，採食的動物或多或少都透出著美麗青色。那裏有甚麼樣的禽鳥呢？從架上取下的圖鑑已因長年翻閱顯得破爛，許多歷史的痕跡，以及更清晰的新進的摺頁。
一開始是為了妹妹，現在是為了阿萊諾。那孩子的天空不需要別人為之創造，阿萊諾就是天空本身！但無論翱翔如何愜意，那孩子還是渴求著落地以後的棲身與歸宿。他知道。一如知道與禁地兄長相會之後，阿萊諾會風風火火的衝進門纏著他要鳥巢一般肯定。
翻查書頁的手停下，他看著古老的手繪圖片，眼底浮出笑意。那是，幸福的青鳥。
認真考慮衝去找院長退斐陶斐資格藉此把事情鬧大。 給爸媽
2004-2006 太古 (3)